丽人行

杜甫〔唐代〕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匎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白蘋,青鸟飞去衔红巾。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译文

三月三日阳春时节天气清新,长安曲江河畔聚集好多美人。

她们姿态凝重神情高远文静自然,肌肤丰润胖瘦适中身材匀称。

绫花绫罗衣裳映衬暮春风光,上面有金丝绣的孔雀银丝刺的麒麟。

头上戴的是什么呢?是翡翠片做的花叶直垂到鬓角边。

背后缀的是什么呢?宝珠压住裙腰多么稳当合身。

其中有几位都是后妃的亲戚,里面就有虢国和秦国二位夫人。

翡翠蒸锅端出香喷的紫驼峰,水晶圆盘送来肥美的白鱼鲜。

她们捏着犀角筷子吃腻了久久不动,厨师们快刀细切空忙了一场。

宦官骑马飞驰不敢扬起灰尘,御厨络绎不绝送来海味山珍。

笙箫鼓乐缠绵宛转感动鬼神,宾客随从满座都是达官贵人。

有一个骑马官人是何等骄横,车前下马从绣毯上走进帐门。

白雪似的杨花飘落覆盖浮萍,青鸟飞去衔起地上的红丝帕。

杨家气焰很高权势无与伦比,切勿近前以免丞相发怒斥人。

注释

三月三日:为上巳日,唐代长安士女多于此日到城南曲江游玩踏青。

态浓:姿态浓艳。

意远:神气高远。

淑且真:淑美而不做作。

肌理细腻:皮肤细嫩光滑。

骨肉匀:身材匀称适中。

蹙金:用金线绣花。

翠微:薄薄的翡翠。

㔩叶:翡翠玉做的花饰。

鬓唇:鬓边。

腰衱:裙带。

云幕:指宫殿中以云为图案的帐幕,这里指代后妃居处。

椒房亲:皇后家属为椒房亲,这里指杨贵妃的姐妹。

虢与秦:指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

紫驼之峰:唐代贵族食品,即驼峰。

翠釜:青绿色的锅。

水精:即水晶。

素鳞:白色的鱼。

犀箸:犀牛角做的筷子。

厌饫:吃腻了。

鸾刀:带鸾铃的刀。

黄门:太监。

飞鞚:驰马。

八珍:泛指珍贵的食品。

杂遝:众多杂乱的样子。

要津:本指重要渡口,这里喻指杨国忠兄妹的家门。

逡巡:欲进不进、顾盼自得的样子。

青鸟:神话中鸟名,西王母使者,后常被用作男女之间的信使。

丞相:指杨国忠。

赏析

场面宏大,细节精妙:诗的开篇描绘了阳春三月,长安水边众多丽人游春的宏大场景,接着从丽人的姿态、神情、肌肤、身材,到她们华丽的衣裳、精美的头饰等,进行了细腻入微的刻画,如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展现出丽人们的高贵与奢华。

含蓄讽刺,意味深长:诗中表面上没有直接的讽刺语句,但通过对杨氏兄妹奢侈生活和骄横气焰的描写,如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以及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对杨国忠与虢国夫人暧昧关系的暗示,在不动声色中对他们的荒淫腐朽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达到了 “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 的效果。

对比手法,深化主题:一方面描绘了杨氏兄妹等贵族的奢华生活,另一方面也暗示了百姓的困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深刻地反映了社会的贫富差距和阶级矛盾,展现了诗人对社会现实的不满和批判。

创作背景

这首诗大约作于天宝十二载(753 年)春。当时正值杨国忠任右相不久,杨氏兄妹权势熏天。唐代自武后以来,外戚擅权已成为统治阶层中一种通常现象,他们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利益集团,引起了广大人民的强烈不满,这也是后来酿成安史之乱的主因。杜甫在曲江亲眼看到杨氏姊妹在曲江游春的种种 “表演”,有感而发,创作了此诗,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

简析

《丽人行》是杜甫的一首极具艺术价值的讽刺诗。全诗以细腻的笔触、华丽的词藻,描绘了杨氏兄妹曲江春游的场景,将批判的锋芒隐藏在对生活细节的描写之中,通过生动的画面和形象的刻画,深刻地揭露了杨氏兄妹的骄奢淫逸以及当时社会的腐败现象,展现了诗人对社会现实的敏锐洞察力和强烈的批判精神。在艺术表现上,诗歌语言优美,对仗工整,节奏明快,运用了多种表现手法,如比喻、象征、暗示等,使诗歌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成为杜甫诗歌中的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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