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之冬，余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译文
辛亥年冬天，我冒雪去拜访石湖居士。居士要求我创作新曲，于是我创作了这两首词曲。石湖居士吟赏不已，教乐工歌妓练习演唱，音调节律悦耳婉转。于是将其命名为《暗香》《疏影》。
长着苔藓的梅枝上缀满如玉的梅花，有小小的翠鸟，在枝上与梅花同宿。在客居他乡时与它相逢，在黄昏的篱角旁，它默默无言独自倚靠着修长的翠竹。就像王昭君不习惯远在胡地的沙漠，只是暗暗地忆念着江南江北的故土。想来是她戴着环佩在月夜归来，化作了这幽独的梅花。
还记得寿阳公主在深宫的旧事，她正在睡梦中，梅花飞落在她的眉际。不要像春风那样无情，不管梅花的美丽轻盈，应该早早为它安排金屋来护惜。可还是让它的花瓣一片一片随波流去，又反而埋怨那吹奏《梅花落》的玉龙笛曲太哀伤。等到那时，再去寻觅梅花的幽香，它已成为小窗上的一幅横幅画影。
注释
苔枝缀玉：范成大《梅谱》说绍兴、吴兴一带的古梅 “苔须垂于枝间，或长数寸，风至，绿丝飘飘可玩”。苔枝，长有苔藓的梅枝。缀玉，梅花像美玉一般缀满枝头。
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用罗浮之梦典故。旧题柳宗元《龙城录》载，隋代赵师雄游罗浮山，夜梦与一素妆女子共饭，女子芳香袭人。又有一绿衣童子，笑歌欢舞。赵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株大梅树下，树上有翠鸟欢鸣。
客里相逢：姜夔是江西人，当时住苏州，故言 “客里”。
无言自倚修竹：化用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以佳人喻梅花。
昭君不惯胡沙远：用王昭君远嫁匈奴的典故，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有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写昭君出塞。
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杜甫《咏怀古迹五首》中有 “环佩空归月夜魂”，此句想象昭君的魂魄月夜归来化为幽独的梅花。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太平御览》引《杂五行书》云：“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这里借以比喻梅花。蛾绿，指女子的眉毛。
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汉武故事》载，汉武帝刘彻幼时曾对姑母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这里说应早早护惜梅花。盈盈，形容梅花的美丽轻盈。
玉龙哀曲：指笛曲《梅花落》，听起来使人哀伤。
恁时：那时。
横幅：画幅横者为横幅，这里指梅影映在小窗上，如同一幅横幅画。
赏析
意象运用：词中以 “苔枝缀玉” 描绘出梅枝如苔玉般的美丽姿态，“翠禽” 增添了画面的灵动与生机。又以 “篱角黄昏”“修竹” 等营造出一种幽独、清冷的氛围，为梅花的出场渲染了环境。用 “昭君”“寿阳公主” 等典故中的人物形象来比喻梅花，使梅花具有了人的情感和气质，丰富了梅花的意象内涵。
情感表达：上片借昭君之典，将梅花与昭君的幽独、哀怨相融合，既写出了梅花的孤高，也寄托了词人自己客居他乡的孤独以及对故乡、对美好事物的思念。下片通过对梅花飘落的描写，以及对护花的期盼与无奈，表达了对美好事物易逝的惋惜和对时光流逝、人事变迁的感慨，蕴含着一种深沉的哀伤。
艺术手法：全词用事虽多，但巧妙熔铸，如将赵师雄遇仙、昭君出塞、寿阳公主梅花妆、金屋藏娇等典故与梅花的形象、情感紧密结合，毫无堆砌之感。善于运用虚字，如 “但”“想”“犹记”“莫似” 等，使词的节奏曲折动荡，摇曳多姿，情感表达更加细腻委婉。
创作背景
这首词创作于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 年），姜夔载雪访范成大于石湖，在石湖住了一个多月，应范成大之请创作了《暗香》《疏影》二曲。当时的南宋朝廷偏安一隅，国势衰微，姜夔一生未仕，四处漂泊，以清客身份往来于达官贵人之间。此词在咏梅的同时，深蕴忧国之思，也寄托了个人身世飘零、怀才不遇的感慨和对美好事物的怜惜之情。
简析
《疏影・苔枝缀玉》是姜夔咏梅词的代表作之一，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深刻的思想内涵著称。从咏物角度看，对梅花的形态、神韵进行了细腻的刻画，使梅花的形象栩栩如生。从情感角度，将个人情感、历史典故与梅花相融合，寄寓了丰富而深沉的情感，既表达了对梅花的喜爱与怜惜，又抒发了自身的身世之感和家国之思。在艺术手法上，用典精妙，结构严谨，语言空灵含蓄，音节谐婉，体现了姜夔词 “清空”“骚雅” 的艺术风格，对后世咏物词的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