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译文
伫立在漫长的淮河岸边极目望远，关塞上草木茂盛，与关塞齐平，一片平阔的荒原景象。北伐的征尘已暗淡，寒冷的秋风强劲地吹着，边塞上悄然无声。我凝神伫立，心情黯淡感伤。追想当年的靖康之变，恐怕是天意运数，并非人力可以扭转。在孔子讲学的洙水和泗水边，在那弦歌交奏的礼乐之邦，如今也充满了膻腥之气。隔着淮河，对岸就是金人的毡帐，黄昏时落日余晖中，牛羊纷纷回栏，金兵的哨所纵横交错。看金兵将领夜间出猎，骑兵举着火把照亮了整片平川，胡笳鼓角发出悲壮的声音，令人惊恐。
想我腰间的弓箭，匣中的宝剑，空自被尘埃侵蚀、被虫蛀坏，究竟能有什么成就呢？时机轻易地流失，空有壮志雄心，岁月却即将流逝。收复汴京的希望更加渺茫。朝廷正推行礼乐来怀柔远方的敌人，边境上烽火平息，暂且休兵。冠服乘车的使者们，纷纷奔走忙碌，真是让人羞愧难以为情。听说中原的遗民父老，常常向南眺望，盼望皇帝的仪仗到来。让行人来到这里，都会满怀忠愤，怒气填膺，热泪倾洒。
注释
六州歌头：词牌名。
长淮：指淮河。宋高宗绍兴十一年与金和议，以淮河为宋金的分界线。
关塞莽然平：草木茂盛，齐及关塞，谓边备松弛。莽然，草木茂盛貌。
征尘暗：飞尘阴暗，暗示对敌人放弃抵抗。
霜风劲：寒风猛烈。
悄边声：边声悄然，没有战争时的那种鼓角等声音。
黯销凝：感伤出神之状。黯，精神颓丧貌。
当年事：指靖康二年的靖康之变，北宋灭亡，二帝被掳。
殆天数：殆，大概，恐怕。意谓恐怕是天意。
洙泗：鲁国二水名，流经曲阜，孔子曾在此讲学。
弦歌地：指礼乐文化之邦。
膻腥：牛羊的气味，这里指被金人占领后受到的污染。
毡乡：指金国，北方少数民族住在毡帐里，故称为毡乡。
落日牛羊下：化用《诗经・王风・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写远望中所见金人生活区的晚景。
区脱：匈奴语称边境屯戍或守望之处。
名王：此指敌方将帅。
骑火：举着火把的马队。
笳鼓：胡笳和战鼓，都是军中乐器。
埃蠹：被尘埃侵蚀，被虫蛀坏。
岁将零：岁暮将残，指岁月流逝。
渺神京：神京，指北宋都城汴京。意谓收复汴京更为渺茫。
干羽方怀远：用文德以怀柔远人，谓朝廷正在向敌人求和。干羽，干盾和翟羽，都是舞蹈乐具。
静烽燧：边境上平静无战争。烽燧，即烽烟。
冠盖使：冠服乘车的使者，指出使金国的人。
纷驰骛：纷纷奔走忙碌。
若为情：何以为情，犹今之 “怎么好意思”。
翠葆霓旌：指皇帝的仪仗。翠葆，以翠鸟羽毛为饰的车盖。霓旌，像虹霓似的彩色旌旗。
填膺：塞满胸怀。
赏析
上阕：描绘了淮河前线的景象与对中原沦陷的感慨。开篇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点明地点与形势，淮河成为边界，关塞荒芜，营造出一种苍茫、凄凉的氛围。“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 进一步渲染环境，征尘暗淡、霜风猛烈、边声悄然，暗示了南宋朝廷对边防的懈怠。“追想当年事” 几句，追思靖康之变，以 “殆天数，非人力” 委婉表达对北宋灭亡的痛心与无奈，而 “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 则强调了文化圣地也被金人玷污，令人悲愤。“隔水毡乡” 至 “笳鼓悲鸣。遣人惊”，具体描写对岸金人的生活与军事活动，展现出敌人的骄横和嚣张，让人感受到国家的危机。
下阕：主要抒发报国无门的悲愤和对朝廷苟安的批判。“念腰间箭” 几句，词人以腰间箭、匣中剑自比，感慨它们空被尘埃虫蛀，自己壮志难酬，时光易逝，光复汴京遥遥无期。“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讽刺朝廷用文德怀柔来向敌人求和，边境暂时平静就休兵，放弃了收复失地的努力。“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对朝廷频繁派遣求和使者的行为表示羞耻和愤慨。“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通过写中原遗民盼望王师的情景，进一步批判了朝廷的偏安政策，违背了人民的意愿。结尾 “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直抒胸臆，表达出任何一个有爱国之心的人来到这里都会悲愤至极、热泪盈眶。
创作背景
这首词作于宋孝宗隆兴二年（1164 年）。隆兴元年（1163 年），张浚领导的南宋北伐军在符离溃败，主和派得势，将淮河前线边防撤尽，向金国遣使乞和。当时张孝祥任建康留守，既痛心于边备空虚、敌势猖獗，更痛恨南宋王朝投降媚敌求和的可耻行径，在一次宴会上，即席挥毫写下了这首词。
简析
《六州歌头・长淮望断》是张孝祥的代表作之一，也是南宋初期爱国词中的名篇。全词格局宏大，声情激壮。作者通过描写沦陷区的景象、敌人的骄横以及南宋朝廷的苟安，多层次、多角度地展现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和民族矛盾，抒发了强烈的爱国情感和对朝廷的不满，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和现实意义。在艺术上，多用三言、四言短句，节奏急促，增强了词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将词人的悲愤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对后世爱国词的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